莫德惠先生传

childez

莫德惠先生传

（1883－1968）

莫德惠，字柳忱，双城堡满洲镶黄旗莫尔登氏。本京旗，嘉庆二十五年，曾祖舒隆阿奉文拨双城堡屯田，不惮劳苦，家业渐兴。祖父玉兴有刘玄德之雅，移居城内西南隅，灌田百余亩，种菜为业，人呼之“玉家园子”。
新疆回民起义，朝廷征兵于双城堡，父明海以笔帖式从左宗棠西征。服役年久，多有战功，奉命准予于军中招回女马氏成婚。历十九春秋，新疆平，论功赏记名佐领。于是，举家还乡候补。未几，为双城堡满洲镶黄旗佐领，累官吉林蒙古副都统。
德惠生性温良，北人南相，为祖父所钟爱。年二十，应试准作附生，在赵家教馆教学。其时，国事日非，即闻日俄宣战肆虐东北，愤然弃书卷：“神州触目疮痍，大丈夫宏济艰难，就在此时！”遂坚辞教馆，考入天津北洋高等巡警学堂，专心研习警政与国际法。
三年毕业，供职于吉林省巡警总局，初为科员，旋即升任西局局长。宣统二年，调任滨江巡警局局长。时哈尔滨为中东铁路枢纽，帝俄建国中之国，中外混杂，素难治理。是夏，松花江暴涨，道外区几成泽国，滨江厅分防同知章绍洙束手无策。德惠义无反顾，与绅商共议筑堤，亲率民夫抗洪于江畔，昼夜督饬，人困马乏竟坠马折齿。堤成，高二丈，长百余丈，而官府未支一文正款。水灾过后，鼠疫流行。逾年春，疫情大炽。哈尔滨及双城、呼兰等地，每日疫毙百数人。朝廷震惊，以章绍洙防疫不力撤其职，派伍连德前来灭疫。德惠鼎力支持，招募警兵三十，协助防疫局逐户检查疫情，焚烧掩埋尸体二千余具，疫情始得控制。由是万民感戴，德惠之名始扬。
民国初，设滨江县，德惠为滨江县警察所长。中华民国筹备第一届国会，滨江等七县为一选区，跃跃欲试者众，角逐激烈，及闻德惠被推为候选人，皆知难而退。七县选民感念其防盗、抗洪、灭疫之劳，以高票推举之。德惠遂荣膺首届国会参议员，时年三十，恰值而立之年。
民国二年，德惠赴京参议国是。仅七月，袁世凯解散国会，德惠失望离京。途经沈阳，奉天总督张锡銮慕名请留辽宁，出任双山县知事。双山设治较晚，蒙汉杂居，蒙匪猖乱，前任以治理不力被撤职。德惠允诺，到任后，提出三年施政方针：（一）调临县保卫团队协防，筹设保安队，分头镇抚，确保一方平安；（二）兴办农田水利，修筑道路，广植树木；（三）竭力兴学，开启民智；（四）倡导卫生；（五）迅速审结诉讼案件。初见成效，袁世凯亡，国会重开，德惠应召辞官入京。县民闻之，挽而泣送。
民国六年，国会再度解散。张勋复辟，段祺瑞进京，政局动荡。德惠料国本动摇，南北分裂之乱必启，于是，往吉林城探亲，其父时任蒙古副都统，驻节省城。是时，吉林省长郭宗熙正困于官产纠纷、货币紊乱，闻德惠来，力请其出任清理吉林官产处处长，兼吉林永衡官钱银号监理官。德惠欣然受命，拨乱反正，实行耕农优先购买旗田，严控货币发行，公私为之两便，民皆称颂。
张作霖雄起于东北，为奉天督军兼省长。欺北洋政府腐败懦弱，又力荐亲家鲍贵卿为黑龙江督军兼署省长。既得龙，复思吉，遂怂恿鲍贵卿犯吉林，一时军潮汹涌，剑拔弩张，两省人民惶惶不可终日。德惠携吉林省议会副议长刘哲，联合各团体出面调解，吉林督军孟恩远先行停战，德惠又邀鲍贵卿往哈尔滨和谈。德惠一语息兵，声誉大振。及至民国大总统顾问徐鼐霖来吉出任省长，雅重德惠声望人品，邀其加入“安福系”，并以实业厅长相许，德惠恶其朋比，婉言拒之。徐恼怒，以罢官相要挟。德惠不稍动，返乡省亲。后“安福系”败落，人皆服德惠之远见。
民国八年，调榆树县知事。榆树为吉林省之重心，号为难治。省长为其县长人选颇费踌躇，故请教省议长于沐忱，于乃榆树人，沉思良久：“非柳忱莫属。” 于是，德惠再作县长。当时，榆树满人旗地几近全县一半，五年拖欠税赋不给，故有各级官吏收税提成之法。德惠到任，免去自己提成，还利于民，限期完纳。民皆喜，主动缴纳，税收激增，百业赖以渐兴。
民国十年春，滨江再爆鼠疫。三月，死亡逾千，人心危惧。德惠奉命调任滨江县知事，市民闻之，皆抚额相庆：“活菩萨来了！”德惠上任，调动自如，遏止疫氛，不久即告肃清。于是，安抚华洋，发展经济，将圈儿河、太平桥、三棵树辟为新商埠，组织工商界人士到苏俄、波兰、法国、英国、瑞士等欧洲国家参观学习，哈尔滨民族工商业日新月异。
时江北五站一带土匪猖獗，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张学良带兵剿匪，暂住哈尔滨行营，遂得相识，张学良雅重德惠，以师礼事之。自此，二人之谊至死不渝。
民国十一年，国会重开，德惠恢复众议员。翌年，曹锟公然贿选，窃取大总统职位，全国哗然，国会被斥为“猪仔国会”。德惠率东北籍议员战涤尘、范殿栋、杨振春、张雅南，往谒张作霖，请出师讨之。张作霖允之，但需与孙中山、段祺瑞联合行动。德惠又往上海，游说浙督卢永祥，指陈利害，促成粤、皖、奉“三角同盟”。九月，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，冯玉祥倒戈发动北京政变，逮捕曹锟。于是，张作霖入京，与各封疆大吏联合拥护段祺瑞执政。大局既定，德惠返回吉林，出任依兰道尹，所辖十三县。广设学校，开辟荒地，振兴实业，改善交通，招商引资，境内大治。转年，调任北京政府农商部次长，代理部务。一日，德惠往见段祺瑞：“执政当接受孙中山先生主张，重启国会，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，向世界宣言。”段祺瑞不从。
民国十五年，奉天代省长王永江病故，德惠代为奉天省长兼财政厅长、东北大学校长。先是，两次直奉大战，劳民伤财。素有理财高手之称的王永江，亦为筹措军需筋疲力尽。德惠受命于危难，举重若轻，专务改善人民生活，兴办铁路交通，各项事业亦全面恢复。又提议于沈阳故宫设立东三省博物馆筹办处，沈阳故宫博物院实由德惠启之。德惠尤重小学教育，严令各县在各乡村普设小学。对中学、师范及东大亦极力扩展，确保经费如数拨给，教育界为之感恩戴德。十六年六月，张作霖入京就任北洋军政府陆海军大元帅，代表中华民国行使统治权。德惠随从入京，出任农工部总长、东三省交通委员会委员长，教育界为之大震，欲游行挽留之。
既入北京政府内阁，为关税自主委员会十四委员之一。不久，张作霖内外交困，乘车返奉，德惠随行，经皇姑屯附近，恍惚有白胡子老者拽其下车，离座而走，轰然爆炸，仅负伤，回首观其座位已粉碎矣。于是，回双城养伤。
时东北局势诡异。杨宇霆、常荫槐做大，藐视少帅张学良，少帅怒而杀之。德惠曾与杨宇霆同事，杨亦专横跋扈，德惠谦让而不愠。少帅擅杀，德惠知其不可，然为大局计，遂与张作相、万福麟、张景惠、翟文选、刘尚清、刘哲、王树翰、沈鸿烈、汤玉麟、袁金铠等联名致函中央，以示支持。蒋冯阎大战，张学良支持蒋介石，并欲东北易帜，电邀德惠至沈阳，见而泣下，顾虑日本干涉。请德惠为特使，赴东京参加日皇加冕典礼，说服日人。德惠遂率王家桢等赴日，折樽冲俎，终使田中首相表示东北易帜“是中国内政问题”。回国，南京政府以其片语兴邦，授予其为东北行政委员会委员。
民国十八年冬，张学良受蒋介石支持和白俄分子怂恿，制造中东路事件，苏军大举入侵，师长韩光第战死，东北军全线溃败，黑瞎子岛沦陷。张学良大悔，派蔡运升往苏联和谈，草签《伯力议定书》。《伯力议定书》一经披露，举国哗然，国民政府召开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，议决不承认议定，从严议处蔡运升。张学良进退两难，德惠临危授命，出任东三省铁路公司理事长兼督办。将行，往南京拜见蒋介石等政要，剀切陈词，为东北请命。蒋介石予以采纳，特授其为中央政府中苏会议中方全权代表。临别，胡汉民感慨：“君入虎狼之地，恐为苏武，不知何日归来？”德惠凛然：“此事上关大局，下关桑梓，为国为乡，义无反顾，故受命而不敢辞。”
即至莫斯科，苏方傲慢无理，甚至逮捕随员。德惠以浩然正气，固守立场，谈判反复二十四次，终达成平等协议。蒋介石感叹柳忱不辱使命。然则，“九·一八”事变突发，中东铁路尽落日伪手中，谈判功亏一篑。而其亲家于琛澂、蔡运升摇身一变，皆为“新国家”伪满洲国之重臣。德惠怅然，辞去全权代表职务，赴德治病。病愈，游历西欧各国，于民国二十二年秋归国，卜居北平大翔凤胡同。
民国二十五年，往西安会晤张学良，受托面谒蒋介石，有所陈述。辗转至天目山，蒋介石嘱之先登黄山小憩。未几，西安事变爆发，德惠如闻晴天霹雳，只身往南京待罪。复奉命往山西，与阎西山共同营救蒋介石。未到太原，事变和平解决，张学良遭软禁，人莫能探视，唯德惠得蒋介石批准，探访之。国民政府西迁，德惠抱病随行。历任第一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、川康建设期成会常务会员、西康组组长，深入藏区调查，多有建树。复为第二届参政员，深得蒋介石信任，德惠亦无限忠于蒋介石。时民盟主席张澜反对政府“田赋征实”政策，德惠与之辩论再三，张澜不再讲话。民国三十五年，为驻西康办事处主任，以禁烟、治夷、剿匪为要务，数月而治。
年逾花甲，老当益壮，精神矍铄，蝉联第三届国民参政员，为大会主席团副主席、第二次大会临时主席，转年，推为东北难民救济委员会执委主任，主持东北难民救济。再调为监察委员会主任。救济会成立，公推宋美龄为会长，德惠为副会长，为东北人民募捐甚力。时有四千东北难民滞留徐州、蚌埠，期待还乡，饥寒交迫。德惠亲在上海举办义演募捐，亲往赈济，已是腊月三十。德惠见四千乡亲鹄候待赈，有感而赋：“不辞岁暮理征裘，欲为梓桑展寸筹。料想慰情胜腊酒，乡心一夜指徐州。”
抗战转向大反攻，胜利在望。德惠任湘黔前线劳军团长，赴前线慰问将士。继而，蝉联第四届国民参政员，与参政员毛泽东、周恩来等出席茶话会，共商国是。
抗战胜利，德惠奉命为东北宣慰使、东北救济会副会长、长春铁路公司副监事长，随熊式辉、蒋经国往长春，主持“接收”工作。民国政治协商会议召开，德惠为额定三十八会员之一。制宪大会，任宪政委员会督导。及至接受东北，德惠奉蒋介石之命去台北劝张学良出山。学良不肯从命。
蒋介石下野，国民党在南京召开“行宪国大”，德惠以国大代表和副总统候选人的身份参加会议，并与李宗仁等竞选总统，落选。
国民政府失败，共和国成立，德惠至台湾，历任考试院院长、总统府资政等职。1968年4月17日，因脑血栓病故于台北。
德惠至孝，先人故去，出“京殡”，气势宏大，为乡里所传颂。虽身居显赫，待人谦和，尤重乡情。每遇东北同胞尤其双城士子，极力提携呵护。然群而不党，一生为无党派人士。双城有故居，在东南隅。共产党夺取政权后，辟为县人民医院。长子松连，留学美国，娶于琛澂之女于秀珍为妻。二子松恒，自有传。三子松森，美籍华人，曾任美国福特公司高级工程师。
觉罗氏赞曰：民国初立，视满洲为鞑虏，莫德惠以社会贤达跻身政要，不亦难乎！所事之人非草莽好汉即纨绔公子、乱世之雄，是非不辨，而能独善其身，不亦君子乎！身份显赫之时，谦恭于乡里，提携保护乡亲，不以政见取人，不以贫富区分。遭逢乱世，一生无恶行恶言，能善始而善终，可谓双城堡民国第一人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