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清朝历史剧中,常会听到皇帝动怒时的一句经典台词:“将某某发往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,永世不得入关!”,那么这个宁古塔到底是哪里?披甲人又是什么?
宁古塔是一座城,也是清代的一个行政区域,过去有辉煌的历史,是当年的省会大城市,甚至是当年渤海国的首都上京龙泉府,阔气的很。
宁古塔城在今黑龙江省宁安县,有新、旧二城,旧城在宁安县西海林河南岸旧街镇;康熙五年(1666年)迁建新城。即今宁安县城,离旧城六十里宁古塔四面环山,虎儿哈河绕其前,在战略上有重要地位。
顺治十年,在此地设立昂邦章京镇守,康熙元年更名为镇守宁古塔等处将军,即宁古塔将军。康熙十五年,宁古塔将军移驻乌拉城,(即后来的吉林乌拉、今天的吉林省吉林市),宁古塔则降格为副都统镇守此地。宁古塔辖界在顺治年间十分广大,哈尔滨以南、以东皆归其统。随着清末设厅,管辖地逐渐减少。作为重镇的宁古塔,是向朝廷提供八旗兵源和向戍边部队输送物资的重要根据地,可以说有清一代宁古塔与盛京齐名。
宁古塔流人吴兆骞之子吴桭臣在《宁古塔纪略》中说:“相传昔有兄弟六个,各占一方,满洲称六为宁古,个为塔,其言宁古塔,犹华言六个也”,另一流人杨越之子杨宾两次来宁古塔探亲,他在《柳边纪略》中说:“宁古塔之名不知始于何时,宁古者汉言六,塔者汉言个。”宁古塔满语意思是“每六个”,这本来并无异议,但后来与清太祖的“六祖”联系起来,相传是清太祖努尔哈赤曾祖父福满所生的六个儿子曾居此地,故称其地为宁古塔贝勒,简称宁古塔。清人称其:“南瞻长白,北绕龙江,允边城之雄区,壮金汤之帝里。”
以中原王朝的眼光看,这里属于偏远边疆地区,不仅不包邮,还得要加钱!在关里人的印象中,这里一定是环境恶劣,气候异常,寸草不生,五谷不长,简直不是人活的地方。诚然,如东北其他地区一样,这里气候寒冷,如《宁古塔纪略》里记录“春初至三月,终日夜大风如雷鸣电激,尘埃蔽天,咫尺皆迷。七月中有白鹅飞下,不数日即有浓霜,八月中即下大雪,九月中河尽冻,十月地裂盈尺,雪才到地,即成坚冰,虽向日照灼不消。”方拱乾曾恨恨的说:“人说黄泉路,若到了宁古塔,便有十个黄泉也不怕了!”不过书里也说了,“土地肥饶,五谷俱生,惟无稻米,四月初播种,八月内全都收回。”吴桭臣称“宁古山川土地,俱极肥饶,故物产之美,鲜食之外,虽山蔬野蓛,无不佳者。皆无所属,任人自取。”
说到披甲人,满语叫作uksin i niyalma,是八旗兵种之一,步兵士兵的最低一等,好歹也是正身旗人,并且在旗里是挂了号的有编制,拿到现在也是个公务员。
按照清代的习俗和制度,正身旗人可以拥有数量不等的旗下家奴,一般都是汉人出身,旗下家奴在整个八旗制度中是地位最低的群体,没有独立的户籍,完全依附于主家户口之内。其中有战功者,赏赐开户权利,称“另开户人”。因为宁古塔地处满洲腹地,人口基本都是满洲人,大概不好增加家奴的数量,所以朝廷将罪犯发给披甲人为奴,也算是给戍边将士们的福利吧。
宁古塔的流人制度:
从顺治年间开始,便有大批受到朝廷刑罚的官员和将领被发配到宁古塔,乾隆初年公布的《大清律例》规定:“强盗免死减者,行劫数家止首一家者,伙盗供出首盗即时拿获者,偷盗坟墓二次者......具佥发宁古塔等处。”发往宁古塔的罪犯,一般以10年为期,然后考察他的现实表现,如能悔过自新,改恶从善,又情愿回原籍者准予回籍。但如果被判处无期徒刑,将永远不得入关,除非皇上特批。
清代时期的流放地其实很多,从一开始的沈阳、开原尚阳堡,到后来吉林乌拉、宁古塔、瑷珲、齐齐哈尔等地,但是最著名的是宁古塔。因为流放宁古塔的名人实在是太多了。
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流放宁古塔这么可怕呢?
主要两个原因:
一,流人觉得去宁古塔生活太遥远太艰苦了。清初期的宁古塔被认为去京师以北极远,土地荒凉,行人视为畏途,还天寒地冻、野兽横行、人迹罕至、道路崎险。而流人一般从小就过惯了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,突然身无分文成为了披甲人的家奴,这种身份的落差也让人难以接受。
有的文献中传说流人未到目的地就可能在路上被“虎狼所食”,或“饥人所啖,无得生也。”嗯,这个说法很有趣。虎狼所食,大概还有可能,谁让我们东北生态环境那时候那么的好呢?但是被饥人所食,就呵呵了。我满旗下大爷们此时有粮饷有地还养小黑猪,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,凭啥要吃你?
不过康熙皇帝东巡时,也感叹过,“流徙宁古塔、乌拉人犯,朕向者未悉其苦,今谒陵至彼,目击即知。此辈既无房屋栖身,又无资力耕种,复重困于差徭。况南人脆弱,来此寒苦之地,风气凛冽,必至颠踣沟壑,远离乡土,音信不通,殊为可悯。”毕竟流人是来服刑的,从艳阳高照的南方突然来到大雪纷飞的东北,想必也确实谈不上好受。
二,流人身份,再怎么说也不是自由身了。尤其官员,被发配宁古塔,往往就代表着自己仕途永远的终结,甚至殃及子孙后代都得呆在这儿。到了这里,什么财产、功名、荣誉、学识,乃至整个身家性命都会堕入漆黑的深渊,几乎不大可能再走得出来。
宁古塔的流人有谁?
流放宁古塔的罪犯以获罪文人、犯罪官吏等为主,普通百姓也很多,但是在历史上基本留不下名,从顺治开始到乾隆年间封禁满洲故地,大规模的流放就有数十次,直到乾隆之后才开始慢慢减少,逐渐改发配新疆。
举几个出名的例子:
顺治十四年,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及家属曾被流放宁古塔。
顺治十四年,因丁酉科场案,又称南闱科场案的牵累,江南名士、已在朝为官的方拱乾及其子方孝标,还有举子方章钺、姚其章、吴立友(途中病死于盛京)、吴兆骞、钱威、伍成礼、张明荐、庄元堡等数人及其亲属均在第二年起流放宁古塔,其人数可达数百人之多。
康熙十二年至二十年的“三藩之乱”结束后,将三藩的部属全部流放至东北,估计在几万人左右,其中有部份氏族被遣戍宁古塔,今天宁安市海浪镇海浪村的杨氏家族均在此例。康熙四十七年(公元1708年)朱三太子案在审结后,除处死几十人之外,将其亲属、子女数百人一并充军发往宁古塔。今天宁安市渤海镇大朱家、小朱家两村朱姓家族人称其先祖为此次流放之人。
雍正十年,著名的文字狱吕留良一案审结,吕留良及其长子吕葆中虽都已死后多年仍被开棺戮尸,其子吕毅中被斩,其吕氏家族三子吕宏中、六子吕甫中、七子吕立中等包括其孙辈及仆人,全部被“发遣宁古塔、给披甲人为奴”。涉及人口百人之多。后来吕毅中之孙、曾孙等家人因”捐监违例“,又于乾隆三十九年(公元1774年),从宁古塔转发黑龙江(齐齐哈尔)。
光绪二十六年,宗室、公爵载澜因义和团事件流放新疆,民国元年又转发宁古塔,荣幸的成为最后一个宁古塔流人。他在宁古塔期间“为人不脱贵胄习气,骄傲自矜。”清朝被推翻后,当时的总统袁世凯不许其离宁回京,于1916年死于宁古塔,时年六十一岁。
除了这些,一些清代著名的历史事件相关者,比如朱三太子案、王伦白莲教起义、丁酉科场案、七子哭庙案、通海案等均有大量相关人员被流放至此。所以谪戍宁古塔的流人中有皇族,有官吏,有“贰臣”(明朝归顺清朝的官吏),有反清的亲属子女,有出众的文人和不守大清律的犯人,因其人数之多被称为流民,可以说是门类齐全,涉及社会不同的阶层。流放的人口中也确有许多可用之才及行业高手,以及当时很有影响的“名人”,简直家家都有本故事。
宁古塔的流人生活:
流人到宁古塔各旗,都分给住房、耕牛和土地。能从事农业和渔猎生产的便从事生产劳动。不能的有其他才能也更高看一眼。
尤其文人,在流人中地位最高。来宁古塔的流人中,吴兆骞等到宁古塔后,即被巴海将军看中,请到自己府上教两个孩子读书。许多流人都曾被满族的官吏请去教书讲学,为后来宁古塔创立“龙城书院”奠定了基础。
流放文人在宁古塔还创办许多书房藏书,如张缙彦的“外方庵”、吴兆骞的“望蜀书社”、杨越的“读书草堂”、方拱乾的“何陋居”等。
流人们在宁古塔虽然过着谪戍生活,但士大夫出身的他们不同于普通的平民百姓,仍然留连诗酒、寄情歌舞,放歌塞外的山川沃野。流人们还带来了中医中药,“满人病轻服药而重跳神”,流人来后则出现“医多自内地”,善医者可行医看病,推广中药,吕留良的后人曾是著名中医,不仅解决了宁古塔地域无医药的问题,还获得丰厚的收入。
流人的主要文学作品有:吴兆骞的《秋笳集》,方拱乾的《何陋居集》,祁班孙的《紫之轩遗稿》,张贲的《白云集》,张缙彦的《归云轩稿》,方育盛的《其旋堂集》,杨宾的《宁古塔杂诗》。其中方拱乾的《何陋居集》是黑龙江第一部个人诗集,他在赦归之途中还将其所见以诗歌表现出来,辑成《苏庵集》。这些诗人中成就最高、影响最大的当属吴兆骞,他青年时代就因其文采飞扬、诗赋出众,被称之为“江左三凤凰之一”,在宁古塔谪戍期间依然写出大量诗赋,其中《长白山赋》、《封祀长白山二十韵》曾使康熙帝阅后为之动容;他的《高丽王京赋》还被朝鲜使臣带回国并广泛流传。流人们在塞外宁古塔专门学习前人到处巡游,将所见所闻的山川景物和风土人情随时记录下来,辑成书加以流传。较为著名的是“三部纪略”和一部山水记。三部纪略分别是:方拱乾的《绝域纪略》又称之为《宁古塔志》,是第一部宁古塔地方志书。吴桭臣的《宁古塔纪略》,杨宾的《柳边纪略》。张缙彦的《宁古塔山水记》及《域外集》称得上是黑龙江第一部地名专著和散文集。以散文风格写的《域外集》称得上是文词优美,也记述了流人们开发宁古塔的史实。吴兆骞的《归来草堂尺牍》,是较早的书信体散文集,其内容为吴兆骞在谪戍宁古塔其间,与其父母家人的通信集。
另外这些文人们在宁古塔还有十分丰富的文艺生活,张缙彦、吴兆骞、钱惟德、姚其章、钱虞仲、钱丹季、钱方叔七人,拿到现在绝对是文艺青年里的大拿、网红,专门成立“七子诗会”,又称“七子之会”或“七谪会”,每月集会三次,从事诗歌创作。流人们的诗歌文章,书写的是在塞外边关宁古塔的所见所闻,详实的记录了三百多年前真实的宁古塔。
杨越到宁古塔后,开办了商店,其夫人还开餐馆,带来南方的饮食小吃等。杨宾在《柳边纪略》中曾有“宁古塔多农、贾。贾者三十六,其在东关者三十有二;土著者十,市布帛杂货,流寓者二十二,市饮食。”杨越、张缙彦等人还教当地人农耕技术,流人们带来了许多蔬菜种子,首先在自家园子里种植各种蔬菜,他们又多住在东西门外,后来宁古塔新城(今宁安市)的东园子、西园子都是著名的蔬菜产地,百姓中流传“东园子葱、西园子蒜、江南的罗卜不用看”以此来赞美当地所产的蔬菜。
而其他的流人就没那么幸福,有的流人被派往官庄,当了庄丁,这些官庄每庄10人,1人为庄头,9人为壮丁,“非种田即打围烧炭”。每个人一年上交粮食12石,草料300束,猪肉100斤,木炭100斤,石灰300斤,芦苇100束。说实话还是挺辛苦的。
有的流人派往驿站、矿山或衙门服各种杂役,初一、十五定期到衙门报告自己的改造情况。
也有的流人是工匠,有的制酒、有的制陶、有的制盐、有的打铁、有的做木工瓦工,解决了自己的生活问题,还为当地的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。
发给披甲人为奴的流人,成为八旗的“旗下家奴”,参军作战,其他流人也需要为军队工作,吉林水师营和黑龙江水师营、火器营都有流人的身影,两次雅克萨之战也都有流人的贡献。
流人虽然在宁古塔算的上是二等公民,但是当地的满洲人对流人都比较友好,尤其文人,当地人视为“汉官”,称“哈番”,“见士大夫出、骑必下,行必让道,老不荷戈者,则拜而伏,过始起”(方拱乾《绝域纪略·风俗》)。对流人还是尊重的,许多名人都成为当地官吏的坐上客,关系融洽,甚至成为朋友,在吴兆骞的诗词中常看到《奉送巴大将军东征逻察(罗刹)》、《送萨参领入都》、《七夕陪诸将饮》等诗篇,这说明吴兆骞已成为宁古塔诸将领的座上客,他与将军巴海、萨布素的关系很好。由于宁古塔的诸将视流人为朋友,普通百姓们也能逐渐的平等相待,他们虚心向流人学习技术、文化、生存之道,学会了各种技术,有的还请流人当先生,成为店掌柜帮助其管理店铺等,流人们到此也被宁古塔“道不拾遗物,物遗则拾之置于公,俟失者往认焉”(方拱乾《绝域纪略·风俗》)的淳朴民风所感染。当地人对“流人间有逃归者,人遇之亦不告。有追及者,讳云自返,亦不之罪”(吴振臣《宁古塔纪略》)。
关于本地的满洲人,《柳边纪略》里还记载了许多这样的故事。
宁古塔满洲人民风淳朴,有的居民缺衣缺食,邻人自动救助。
每家街门为木栅,只为阻挡牲畜,人可自由出入,夜无盗贼。
交易用银,但无钱,价钱够一两银子的要交,不足一两银子的谢一声即可拿走。
这里对老人十分尊敬,称之为“马法”(老爷爷)。
满洲人甚至向善于经商比较富裕的汉人借贷,到期必还。
满洲人相见,以屈躬为礼,久未相见则相抱或执手。一般人皆以鱼皮、兽皮为衣,官员和富者以麻布为衣,以穿白布者为尊贵。
满洲人采集花瓣,制作“玫瑰糖”及香水成为特产。
三百年以来,有的流人来了后终得以归还故乡,也有许多流人就此扎根,相对后来闯关东的流民反而成了坐地户。在《宁古塔纪略》中有这样一段记载,吴兆骞南归之后,病重之时,仍想用他在宁古塔所居的寒舍外采的蘑菇来熬汤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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